讀《八犬傳》有感

歲末，終于讀完了洋洋灑灑四卷《八犬傳》，掩卷長嘆，心向往之。

有人說《源氏物語》是日本的《紅樓夢》，《八犬傳》則似日本的《水滸》。前半敘述八犬士出身事跡，驚險曲折，各具風采；后半八犬士侍奉里見將軍，建功立業，則有《三國》之影。故事以“仁義禮智，忠信孝悌”八字寶珠起，八犬士生平恪守正道，身份性情不同，八字各有著重，而皆品行無缺。本書給我印象最深的有兩點，一是名詮自性，不僅八犬士，從起始的伏姬與八房犬，到結尾與犬士們匹配的八位公主，名字就是他們的性格和命運。中間譬如點大、親兵衛等人的改名，標志一生的轉折；八犬士的改氏，則象征著顧恩思義，皆大歡喜；“忠”、“義”二犬士偶然交換寶珠，就做出了相應的壯舉，又是多么地奇妙。語云“名即咒語”，殆指此歟？

另一感慨之處在于冥冥中的天意。不是“佳構劇”式的巧合，而是在一些人情義理沖突時，最終都有圓滿結局，讓人感到天理昭彰。小說中，人情的糾纏非常令人在意，何況八犬士的出身和對道理的側重不同，往往出現兩難情景。比如開頭欺侮信乃、莊助的夫婦，對于二人又有血親之緣和主仆之義。在西方有一些這樣既必須報復又不許報復的例子。此處安排惡人被其他惡人殺死，再以莊助之手鏟除那殺人者，反而成全了莊助的“義”。另一個是華容道式的忠義之爭。在八百八人之計中，兩犬士擊敗了敵首，但他們是昔日主君，不愿動手，毛野乃巧妙地安排另外的人來擒獲。華容道上，不遣趙云，不遣甘寧，所遣的正是與曹操有緣的關羽，這是特地對峙，難以兩全。希臘神話里特洛伊戰爭中，則有兩將對陣，恰是表親，乃曰：“你有許多希臘人可殺，我也有許多特洛伊人可殺。你我不必勉強相敵。”正是皆大歡喜的做法。八犬士也好，友方的良八、沼藺等人也好，敵方的蟹目夫人、河鯉等人也好，平時恪守自己的義理，于是天意也成全，或逢兇化吉，萬事如意，或殺人成仁，千古流芳。(m.mrnum.Com)許多小說中出于誤會或執著，釀成大禍。好比年輕人血氣方剛，沖動行事。本作中卻在危急關頭予以消弭。好比成年人穩重老練不逾矩。即使是殺身的沼藺等人，也得瞑目。所謂一個人看人生是悲劇，上帝看人間是喜劇。這種合情合理的大團圓，正是天心所在。

作者寫此書耗盡心血、耗盡視力、耗盡人生，正與《紅樓夢》開場詩相類。更有可嘆者，開頭敘述八房犬毛色似牡丹花，其中緣由，作者在結尾處闡明。然而若干好友竟等不到末卷寫出就撒手人寰。作者、譯者、讀者，都不容易！

在校時曾偶遇此書第二本，遍尋前后不著。現在終于通讀了一遍，已過十年。回想讀山岡莊八的《德川家康》，也是一段漫長的經歷。少年的《三國》、《紅樓》反反復復，愛不釋手。今后能這樣讀大部頭嗎？消化之后，當再饕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