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華《第七天》讀書筆記
對于一部作品,除了語言結構等基本功以外,我們經常使用的“好小說的標準”是:打動人的內心和作家的社會意識。用這樣的標準衡量,《第七天》算是一部好小說。感傷悲苦是這部小說的根本,楊飛這樣一個孤苦無依的魂魄,生前努力地存在,死后努力地尋找。在一個強勢紛雜的外部世界中,小人物的掙扎努力無疑是令人同情的。作品營造的“死無葬身之地”里熙熙攘攘的無處安息的靈魂,更是給人荒涼之感。活在世上的小人物,生命是最終的底線,也是最慷慨的代價,任何一個看似偶然的小的變動,就能要了他們的命。突然被砸死的自己,自殺的前妻,因為一個山寨手機跳樓的鼠妹,車禍喪生的年輕人,被喚作醫療垃圾的二十七個嬰兒……反倒是父親,因為癌癥而死,稍微給這些死亡增添了一些倫常的必然。
對個體命運的關注,是余華一貫的堅持。《活著》是零度寫歷史,是個體在歷史中的掙扎;《第七天》是零距離地寫現實,是個體在社會中的掙扎。只是這一次,他站到現實中間來了。也許是因為太近了,滿篇都是現實發生過的激烈事件,人們才會說他“用新聞串燒來彌補素材不足”。
在我看來卻是作家在用他自己的方式,解讀現實。當然,我們不能評價這部作品是一部偉大的現實主義力作,也不能將余華比肩于托爾斯泰、巴爾扎克,他不是那種可以用氣勢磅礴的宏大敘事來批判現實的作家,但他是余華,是用《活著》的藝術靈感來創作《第七天》的余華。他曾說:“我所有的創作,都是在努力更加接近真實。我的這個真實,不是生活里的那種真實。我覺得生活實際上是不真實的,生活是一種真假參半、魚目混珠的事物。”
靈魂的訴說和新聞事件的密集,也許恰是對現實的一種荒誕表達。(www.qiantimeigw.com)以前的生活和時代都樸素而單一,現實往往沒有作家想象出來的生活更新鮮精彩。但是近幾年,社會的巨變讓我們驚嘆:生活早就超越了想象。什么事情都可能發生。生活中處處都是突如其來的荒誕。
再說題材,小人物在現實中的掙扎,雖然并不新鮮,但卻是傳統寫作最為關注、也是最容易上手的題材。同樣的掙扎,在前幾年的作品中,多少能讓人看到些希望,比如福貴,雖然遭受了所有的災難,他還活著。到了《第七天》,這些掙扎的盡頭,都是絕望。楊飛,這個生不逢時、死亦不逢時的魂靈,在橫向的社會層面遭遇、見證了所有極端的苦難。他遇到的所有人,都是草根,都生活在惶恐中。小說中最無爭議的部分,是作者對父子感情的建構,這不僅是作品最大的情感支撐,也是被各方聲音肯定的亮點。淋漓盡致地寫父子情深,在歷來的作品中,除了朱自清的《背影》,就數這對父子了。如果楊飛的生活中還有一點亮色,那就是父親對他的愛。小說里滿是對父子情深的各種描述,不經意間觸動內心。“我乘坐的火車駛離車站時,他站在那里看著離去的火車揮手,雖然站臺上有很多人在來去,可是我覺得他是孤單一人站在那里。”“第二天我父親不辭而別,他走得無聲無息,連一張紙條也沒有留下,拖著自己所剩無幾的生命離我遠去。”
從對父子關系的建構上,也能看出余華不再是當年那個先鋒派的旗手了,因為當年先鋒創作中很重要的母題是:殺死父親。如今幾十年過去,父子講和了。這些都顯示了余華創作中溫暖的內核,雖然滿目瘡痍,但堅信人性良善或者說是希望還在。
讀《第七天》,讓我總忍不住想到方方的《涂自強的個人悲傷》,作品彌漫的也是同樣的悲傷、壓抑而絕望。小說結尾處寫著:涂自強從未松懈,卻也從未得到。這句話不只點了方方自己小說的題,也點了《第七天》的題,更點中了這個時代小人物命運的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