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前,即便不是全無可能,我們也很難想象,歐洲*會向中國政府托缽“化緣”,請求提供資金紓困。同樣,很少有人能夠預見到,訪問華盛頓的中國*會公開指責美國政策制定者對這個全球最大經濟體的管理不當。但世界已經發生了變化。美國和歐洲金融體系的崩潰,以及去的歐洲主權債務危機,加速了經濟動能向亞洲的轉移。
在的大部分時間里,美國和歐洲恐怕還將繼續與衰退共舞。許多經濟學家稱,除非中國經濟出現“硬著陸”,否則亞洲除日本以外的國家,將繼續實現7%左右的快速增長。
命運的戲劇性轉折,使一些亞洲人產生了某種必勝的信念。“不存在什么資本主義危機,”倫敦政治經濟學院(London School of Economics)名譽教授德賽勛爵(Lord Desai)表示。“存在的是西方資本主義危機,它已經得了‘老病’。充滿能量、創新和增長渴望的生機勃勃的資本主義,已經轉移到了東方。”
德賽勛爵并不是唯一感覺到某種道德因果的人。他表示,幾個世紀以來,亞洲國家一直被西方打上“烙印”,直到不久以前,還一直被斥為不能自力更生的“悲劇”。現在,他指出,更善于控制資本主義創造財富的力量的,總體而言是南方國家,尤其是亞洲國家。
然而,這種勝利感僅到此為止。至少有三個相互作用的原因,使得這場西方資本主義危機對于東方而言,同樣令人深深不安:
首先,除日本、韓國和少數新加坡之類的小國以外,亞洲國家仍然貧窮,或者頂多算是收入中等。許多國家計劃走上一條逐漸吸收更多“資本主義”政策的未來繁榮之路,這些政策包括通過放松國家對銀行、利率和匯率的控制,使經濟向市場開放。但這樣一條繁榮之路現在看起來越來越危險,可能被繁榮與蕭條的循環以及金融災難所吞噬。
過去,亞洲的技術官僚信奉向自由市場資本主義逐步轉型,對國內更加提倡干預主義或國家主義的聲音,通常持反對態度;如今,他們感到疑惑或失望。亞洲開發銀行(Asian Development Bank)首席經濟學家李昌庸(Changyong Rhee)表示,在很大程度上,這是因為自1997亞洲自身發生金融危機以來,西方政府的論調發生了急劇轉變。亞洲金融危機發生時,國際貨幣基金組織(IMF)——自由放任的華盛頓共識(Washington Consensus)之母——為泰國、印尼和韓國等經濟體開出了猛藥。要求這些國家削減政府開支,而不顧經濟衰退的事實;提高利率;切斷銀行與政府的聯系;并且放松監管。而現在,西方經濟體卻在為自己開出幾乎相反的藥方。它們在加大財政政策力度、降低利率,并利用政府資金為銀行紓困。
從亞洲的角度來看,這使得西方看起來充其量只能稱得上偽善。而往差里說,那些他們所信奉的關于應如何管理經濟的論調,就都成了空話。“我們感到很苦惱,”李昌庸表示。“我們曾想采取干預政策,但被禁止了。那么我們現在該遵循何種模式呢?”他指出,中國一直致力于循序漸進的市場改革。“過去的問題是:什么樣的速度是合適的?而現在他們卻在質疑目標本身是否正確。”
野村綜合研究所(Nomura Research Institute)首席經濟學家辜朝明(Richard Koo)從日本的角度看待危機。他表示,多來,東京受到西方政策制定者的指責,理由是沒有更快地核銷問題貸款,以及沒有采取更激烈的貨幣政策來復蘇經濟。他指出,他們不懂的是,在崩盤后的“資產負債表衰退”中,由于私人部門負債嚴重,正常的經濟手段不再奏效。經濟教科書并沒有為資本主義眼下的危機提供答案。
“日本在過去20經歷的、以及美國和英國現在正經歷的情況是,即使利率為零,人們還是不愿意借款,”他表示。“人們只是一味地還貸。”如果他說得沒錯,那么西方經濟體將可能進入日本式的長期低增長。下面這一點或許提供不了多大安慰,但東京至少還可以說:“我們早告訴你們了。”
西方的困境令東方不安的第二個原因是:盡管談論亞洲價值觀一度十分流行,但沒有哪個亞洲經濟體產生了可以替代資本主義的嚴密制度。當然,關于這一主題出現過多種變異,比如更具干預色彩的政府。但激進的反資本主義試驗,其中主要是中國式的共產主義和印度尼赫魯式的“”,都遭遇了慘敗。
20世紀70代末,鄧小平開始實行市場經濟,中國由此放棄了共產主義。1991,印度放棄了使之陷入緩慢“印度式增長”的印度式。其他國家,比如越南,也紛紛效仿,開放經濟,從而開啟了自身的快速增長。相反,那些固守非市場制度的國家,比如朝鮮、緬甸和老撾,則繼續深陷在貧困的泥沼之中。
第三,以亞洲的處境而言,不能對西方資本主義危機幸災樂禍,因為正如香港特區行政長官曾蔭權(Donald Tsang)所言,它們的經濟在同一條全球大船上。“如果船的一部分出現了漏洞,你也不可能安然無恙,”他表示。在印度,人們深深擔憂資本主義家族企業和西方金融推動下的增長故事,可能正在走向終點。甚至中國經濟也在放緩,少數經濟學家甚至預測可能出現硬著陸。
沒有多少亞洲國家會聲稱自己不需要來自美國和歐洲的強勁需求。中國經濟學家、IMF副總裁朱民最近表示,中國消費者的需求僅為2萬億美元,而美國消費者即使在當前拮據的情況下,每依然要消費10萬億美元。如果西方資本主義“起火”,那么火苗遲早會燒到亞洲的家門口。
西方資本主義危機給亞洲國家如何恰當治理提出了許多問題。統一的主題是:政府應承擔多么積極的角色?西方專家過去一直批評亞洲經濟體干預主義色彩過于濃厚。直到最近,大部分國家都計劃逐步消除政府控制。但西方理性市場理論的失敗,以及不痛不癢監管的明顯弊端,已經使得一些亞洲政策制定者對倉促轉向自由主義更為警醒。
關于政府應如何作為的問題,幾乎涵蓋了從金融監管到產業政策的方方面面。一個最重要的主題是銀行的角色。在亞洲,銀行的職能通常較為狹窄,其角色是把資金引導向“實體”經濟,主要是制造業。
亞洲或許忍不住會堅持其狹隘的模式,不僅因為這樣的銀行給經濟帶來麻煩的可能性更小,而且因為在危機時期更容易對它們進行“圍護”。自起,北京方面就發現,保持銀行的馴服、并通過它們以固定利率把資金導向實體經濟的做法十分管用。既然亞洲各國政府已經看到了放松銀行管制的危害,它們為什么還要向“更復雜”的西方銀行模式轉變呢?
北京大學國家發展研究院(National School of Development at Peking University)的姚洋指出,得出這樣的教訓是完全錯誤的。“中國政府和知識界中有一些人,認為中國應該回到過去那種以政府為中心的模式,”他表示。“然而,大多數人仍然相信,中國應該繼續走開放經濟的道路。”
其他一些人指出,政府主導的銀行在根據政府指令分配資本的過程中,可能陷入麻煩——也確實陷入了麻煩。亞洲開發銀行的李昌庸表示,讓亞洲經濟體放棄資本市場的深化發展,是錯誤的建議。“如果不飛,就不會有事故,”他舉了最近西方災難的例子。“西方有許多飛機,所以會有墜機事件。那么,我們應該不要飛機嗎?”
另一個資本主義危機懸而未決的問題是:亞洲的社會不公平應該達到什么程度。許多人——尤其以中國人和印度人為首——以“涓滴理論(trickle-down theory)”作為增長戰略的基礎。涓滴理論認為,超級富豪階層的出現會使所有人受益。但是,和西方一樣,亞洲人也在質疑這種自由放任的理論。
“盎格魯-撒克遜(Anglo-Saxon)模式的優勢十分明顯。它鼓勵創新、無所不能,并且促進個人自由,”姚洋表示。“但它的缺陷同樣明顯。它非常多變、對員工殘酷,并且在經濟低迷時會產生很大的破壞力。”他更偏愛北歐的高稅收、相對平等、較少發生盛衰循環的制度。但在亞洲,只有日本和韓國有點接近這一模式。
在受夠了西方的說教后,亞洲人現在或許能從美國和歐洲的困境中獲得一些愉悅。但亞洲唯一接近美國生活水平的國家,就是20世紀80代末、90代初的日本,而在日本鞏固優勢地位之前,經濟就陷入了停滯。中國建立了在貧窮國家實現高增長的機制,但它并不能保證,中國能夠在不對其進行“大修”的情況下,趕上西方的生活水平。
毫無疑問,在資本主義的廣泛定義內,政府可大可小;它可以施加更多干預,也可以減少計劃。在亞洲許多國家,這些政策選擇尚有待討論。不過,在選擇的壓力猛然增大時,大多數人都信服資本主義,并且,在缺乏更好選擇的情況下,希望提高人民收入水平的國家,將只能依賴某種形式的資本主義。
“如果你審視一下中國,會看到資本主義的力量——市場機制和激勵的力量——確實得到顯現,”李昌庸表示。“一些資本主義的要素顯然是必不可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