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羨林(1911年8月6日?2009年7月11日),中國山東省聊城市臨清人,字希逋,又字齊奘。國際著名東方學大師、語言學家、文學家、國學家、佛學家、史學家、教育家和社會活動家。歷任中國科學院哲學社會科學部委員、聊城大學名譽校長、北京大學副校長、中國社會科學院南亞研究所所長,是北京大學的終身教授。
與季羨林先生比鄰而居,交往甚深的樂黛云教授說:“先生在90年代的作品中,《二月蘭》是我最喜歡的一篇。”
二月蘭是一種常見的野花。花朵不大,紫白相間,花形和顏色都沒有什么特異之處。但它的不平凡之處是以多取勝,隨著春風的召喚,一轉眼,在一夜間,就能變成百朵,千奪萬朵,大有凌駕百花之勢。季老觀察到從他的樓旁小土山開始,走遍整個燕園,眼光所到之處,無不有二月蘭在。宅旁,籬下,林中,山頭,土坡,湖邊,只要有空隙的地方,都是一團紫氣,間以白霧,小花開得淋漓盡致,氣勢非凡,紫氣直沖云霄,連宇宙都仿佛變成紫色的了。特別是遇到大年,二月蘭仿佛發了狂的怒放。二月蘭一“怒”仿佛從大地深處吸來一股原始的力量。一定要把花開遍大千世界,紫氣直沖云霄,連宇宙都仿佛變成紫色的了。在這里,季老著一“怒”字,二月蘭也境界全出了。
一切景物皆情語。季老賭物思人,一些同二月蘭有聯系的回憶立即涌上心頭,他將對親人的濃濃依戀之情化在飄渺的二月蘭花霧中,顯得自然而優美,纏綿。季老回憶道:當年老祖還活著的時候,每到春天二月蘭開花的時候,她往往拿著一把小鏟,帶一個黑色書包,到成片的二月蘭旁青草叢里去搜挖薺菜。只要看到她的身影在二月里紫霧里晃動,我就知道在午餐或晚餐的桌上必然彌漫著薺菜餛飩的清香。當婉如還活著的時候,她每次回家,只要二月蘭還在開花,她離開時,她總穿過左手是二月蘭的紫霧,右手是湖畔垂柳的綠煙,匆匆忙忙走去,把我的目光一直帶到湖對岸的拐角處。......我的小貓虎子和咪咪還在世的時候,我也往往在二月蘭叢里看到她們:一黑一白,在紫色中格外顯眼。老祖是季老的嬸母,婉如是先生的愛女,虎子和咪咪是先生視同親人的“家庭成員”。然而老祖和婉如已相繼離世,虎子和咪咪也遵循自然規律離開了人間。回憶這些往事,季老感到無邊的寂寥和凄涼。往事如云煙,原來是近在眼前,如今卻如蓬萊靈山,可望而不可即了。
世事是善變的,文革開始,在季老倒霉的日子里。是非不分,人妖顛倒,在很長一段時間內,季老成了“不可接觸者”,幾年沒有接到過一封信,很少有人敢同他打招呼,雖處人世,實為異類。在這艱難時世,季老回憶道:
然而我一回到家里,老祖、德華她們,在每人每月只能得到恩賜十幾元錢生活費的情況下,殫思竭慮,弄一點好吃的東西,希望能給我增添點生趣。婉如和延宗也盡可能地多回家來。我的小貓憨態可掬,偎依在我的身旁。她們不懂哲學,分不清兩類不同性質的矛盾。人視我為異類,她們視我為好友,從來沒有表態,要同我劃清界限。所有這一些極其平常的瑣事,都給我帶來了無量的安慰。窗外盡管千里冰封,室內卻是暖氣融融。我覺得,在世態炎涼中,還有不炎涼者在。這一點暖氣支撐著我,走過了人生最艱難的一段路,沒有墮入深澗,一直到今天。
德華是季老的妻子,比他大四歲,只念過小學,一輩子沒有看過一部小說。季老說她是一個極為難得的孝順媳婦。正是這些沒有遭到當時政治生態污染的她們組成一個堅強的團隊使季老倍感人世間的溫暖,放棄了輕生的念頭。
二月蘭象征著一種女性情感與氣質特征:即善良、關愛他人與自我犧牲。她們雖然是及其普通的,但是在那個年代她們以自己的原始本能為季老爭得了一方凈土,她們也包括季老家庭的小保姆,還有家庭特殊成員??虎子和咪咪。
季老寫下了散文《二月蘭》,寄寓了他對在他生命中有著非凡地位的幾位親人的深沉懷念和無盡哀思。有了她們,苦中亦有歡,沒有了她們,歡中亦有苦。她們就像那二月蘭獨自存在也許并不起色,但是組成團隊,那可是笑對春風,紫氣直沖霄漢的啊!
《二月蘭》歌頌了生命的頑強和堅韌,表現了在逆境中巍然屹立,順從自然,頑強執著的品性;同時又有著對生命悲歡的哲學思考。從中我們也可以看到既情感豐富又豁達通脫的季老風神。
這篇散文文筆優雅,寓情于景,情景交融,意境迷離,在表現思親之情時善于從生活中捕捉細節,緩緩道出,語言從容平靜,但給人以感人的力量,及至抒發感情時,又是那樣地真情流露,濃烈而不做作。借二月蘭不經意的笑,表明了自己對世事人生的態度。在二月蘭的花叢中,我們可以看到季老的人生寫照,凡事順其自然,遇事處之泰然,艱辛曲折坦然,歷盡滄桑悟然!
清人趙翼詩云:“國家不幸詩家幸,賦到滄桑句便工。”文章能寫出歷史滄桑感,總有一種沉甸甸的思想力量。《二月蘭》就是這樣一曲有著歷史滄桑感的生命的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