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網上看到一家企業內部的一些照片,在一個臺階上,幾乎兩步就寫一標語:“錯誤并不可怕,可怕的是一再犯同樣的錯誤”,“機會總是留給有準備的人”, “走出實驗室,沒有高科技,只有執行的紀律” 。曾經有記者問該企業負責人:“你們的核心競爭力是什么?”負責人回答:“(我們)最強的核心競爭力應該是企業文化。(我們)贏在企業文化。” 2000年,該負責人還寫了文章預言:21世紀的企業爭霸,最終將歸結為企業文化的競爭。
照說,這是一家有著鮮明“企業文化”的企業,管理應該比較人性些。可是這樣的企業里,為何近期頻發員工極端事件?
另外一家“犯事”的山木教育集團,也是很有“企業文化”的。這個公司有基本法。可能是當初受華為《基本法》的影響,很多私企(尤其是在深圳)很好這一口,一個個搞“基本法”。可是華為的經驗,未必就可以復制。于是乎這些山寨版基本法,大半是根據“總裁”個人的“口諭”編造而來。山木公司有《羊羔跪乳》這類“經典”文本,里面有:“前有羊羔為我師,后有總裁為我范;我輩再不思報恩,豈不愧對山木人。” 結果這個企業大家日前因涉嫌強奸被拘。
這些結果,涉及社會大環境方面的原因,這方面輿論討論甚眾,但企業家也難辭其咎。不良的企業文化與企業主行為、員工體驗,都是相互關聯的。
企業發展了,勢必會去總結一些共同的信念、企業遠景規劃、目標、價值觀、行為、工作語言,或者用西方企業里對于企業文化的常見定義:“我們的做事方式。” 這一切都不是什么壞事,前IBM首席執行長郭士納曾稱,他在IBM學到的東西是:文化就是一切。
那么為什么很多民企的企業文化,最終走向了邪路呢?
最大的問題是老板往往會成為企業文化的上限。
一個民企的文化,往往就是老板的文化。老板本來是生意人,未必具有建造企業文化所需的“文化”,這也不是什么壞事,不是所有人都必須去仰望星空。可是企業做大了,他突然忘了自己的根本,也在“合理化”的思維下,以為一定是有什么文化,推動了自己的成功,所以需要總結出來,讓世人知道,以發揚光大。于是他將自己個人閱歷中的一些感悟,三條兩條地提煉出來,然后不斷放大,變成企業文化。這也是作洗腦用,要員工去信,便于管理。還有民企老板做生意做得好好的,不服氣,文化也要通吃,于是要出詩集、文集下發,看得員工痛不欲生。在中國做個企業主,至少在自己的小天地內,那也就跟一土皇帝似的,可以呼風喚雨,他要總結一套自己的“主體思想”來,員工也只能接受。所以你看到的一些退伍軍人做的企業,把企業變得軍事化,銷售隊伍都成了“野戰軍”。教師做出來的企業,恨不得把學校的一套照搬過來。為什么就不肯像一企業家一樣做企業呢?
另外一個問題其實與上面的問題相關,也就是企業文化根基太淺。
一個人的才智終歸有限,如果文化是一個人整出來的,風險會很大,因為這等于是放棄活水不用,去用死水。企業主做生意擅長,其他的東西未必就擅長。有時候一闖進文化里,就是帶著毒素進來,到哪里哪里寸草不生,只剩空洞的口號,劣幣驅逐良幣。大家本來或許都挺有文化的,經過他企業文化一整,全沒文化了。什么叫活水呢?我想企業老板自己安分守己一點反倒好了。他們可以退一步,謙卑一點,不把自己的意志當成企業的意志,承認個人的不足,反有利于企業的文化。現在我們用“儒商”一詞,純屬修辭上的通貨膨脹,但凡讀過點書的人都被稱作儒商。過去真正意義上的儒商,扎根于儒家的優良傳統,比如徽商,很多是頗有文化根底,且重視文化,重視興資辦學,“十戶之村,不廢誦讀”。在商業行為上,講究商業道德,提倡以誠待人,以信接物,義利兼顧。而在歐美,資本主義的發展,和新教倫理潛移默化的影響有關,大家是把做生意的道理,建立在一個維系了幾千年的基督教文化里,所以樹大根深,枝繁葉茂。
第三個問題是文化太“內向”了。
宋山木的公司里有種種禮儀,如“貴賓禮儀”、“中餐禮儀”、“行走禮儀”,樣樣都有詳細規定,問題是這些都是它的內部禮儀。而今的人,還有多少是“組織人”?人有社會需要,有家人朋友,他不完全是你工廠機器上的一個螺絲釘,不是你效率改進圖表中的一個環節。現在好多企業太刻薄,恨不得將一個人當兩個人使,發半個人的工資。加班加班再加班,說“血汗工廠”,也真不是有人要對某些企業妖魔化。為什么不把眼界打開一點,看看員工的“社會人”、“家庭人”的一面呢?
我自己分別在民營企業和外企都做過,一個深切感受是,民營企業的文化建設,很多時候基本上是自己關起門在自以為是地瞎整。為什么不打開視野,跟別人去切磋切磋,甚至找個外面的人來換下思維呢?
一個企業,健康的企業文化一定是要有的。
問題是很多企業的文化建設簡直是走火入魔,成了企業領導自我膨脹。我相信,真正做得好的文化,一定是融入到待人接物里了,春風化雨,而不只是寫在臺階上讓人壓抑。民企在中國發展也大不易,它們創造了很多就業機會,也在積極參與社會的改造,衷心希望它們能夠健康發展,少在企業文化里頭造個瓶頸出來,將自己困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