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相當一部分企業現在所面臨的群體性困境,比如人民幣升值,原材料上漲,出口企業利潤空間降低,招工難,員工成本上升,乃至員工與管理層矛盾沖突加劇,其實原因早已潛藏在中國企業的成長模式之中,今天的困難不過是昨天成功的另一個版本。
此一時,彼一時。用現在的標準要求過去是不公平的,但用過去的成功去面對未來,則是一種錯誤,要知道真理再往前走一步就是謬誤,再往前走兩步,三步,甚至N步,便是一種狂妄與無知了。要知道過去基于勞動力成本的比較競爭優勢,已經走到了盡頭。面臨國際經濟壓力下的中國企業只有一條路,那就是轉變發展方式,把復制與模仿的大旗降下,升起一面新的旗幟,這面旗幟的名字叫創新!
事實上,這樣的歷史在世界各國都上演過。美國七十年代面臨經濟衰退,從中東石油危機,到能源危機,再到傳統“煙囪工業”的倒閉潮,此時,美國企業樹立起創新的大旗,用德魯克的話來說,整個美國完成了從“管理型經濟”進入到“企業家經濟,”從而迎來了美國長達二十多年的高科技增長。
日本當年也面臨過日元升值,大宗原材料上漲,員工成本上升等目前中國企業所面臨的困境,但日本出了索尼這樣的公司榜樣,他們創新出了WALKMAN這樣劃時代的產品,日本也出了豐田這樣的公司榜樣,他們發明了“小批量靈活生產系統“,把個性化與工業化生產有機地聯為一體,更重要的是,日本的中小企業都以領先國際市場為己任,創造了很多行業的”隱形冠軍“。從而徹底改變了日本產品在全球的低廉形象,使日本產品成為全球優質產品的代名詞。
所以,從模仿到創新,這是中國企業面臨的一個關口,這樣一個關口可以成為中國經濟轉型成功的諾曼底,也可能成為中國經濟就此調頭的滑鐵盧。而在這樣一個關口,我們最需要的也許不僅是勇氣,更需要的是在國際化大背景下,重新審視自己腳下的土地,突破自己不僅需要膽識,更需要思想與智慧。
我是學社會學的,在談論任何轉型或突破的時候,我首先想到的不是技術上的問題,而是文化上的問題。提一個簡單的問題吧,為什么同樣是企業改革,中國企業會很容易地選擇了從土地承包,到企業承包,到私有企業之路?為什么中國企業會自然地選擇兩頭在外的“出口導向型“,為什么中國房地產能夠成為近十年中國經濟增長的重要支柱?
如果我們拋開技術層面的因素不談,從這些增長中,我看到的是文化的力量,那就是中國以人際關系為特征的動力體系,以及以實用主義的方法論體系。從社會學的角度看,中國初期大量的中小企業家的創業動力,更多是來自于在社會生活中的出人頭地,來自于幫助家族提高名望,以及來自于要超過周圍人的“比較動機“。夸張一點說,中國一些企業家的創業動機與中國奢侈品的消費邏輯是一致的,那就是要超過別人,特別是自己周圍的人。
另一方面,中國文化中的實用主義邏輯,往高一點說叫“包容“,往低一點說叫”有用就是真理“。溫州是中國最早的企業家創業圈,但溫州今天同樣成為中國企業以”炒“為業的投機化傾向的代表,這當然有體制的原因,但整個中國以“免費軟件”為榮的硬件化傾向,背后的原因肯定是要從文化上去找。
這就是我的基本觀點,中國企業要創新,最大敵人不是技術層面的,而是觀念層面的,創新最大的敵人是傳統的文化,而不是創新的技術:
一、當我們的創新動力大多是以周圍人為價值,而不容易以市場為價值的時候。
經營企業的標準就被外在化了。在創業初期的時候,“突破”與“不按常規”成為這些企業家的追求,但在成功之后,人際導向的價值觀體系,會抑制企業家的創新力,因為這種時候,企業家們會很在意周圍人的看法,在意社會的評價,更在意他在周圍人心目中的地位。這種時候,他們是要保,要守,而不是創新。
二、創新最關鍵的要素是鼓勵創新,但在實用主義文化下的結果英雄論,卻是創新的最大敵人。創新企業家大部分都是失敗的,只有少數會成功。或者說,企業贏利就是為了創新,創新與贏利之間是一個互補的關系。但實用主義的結果論,會把創新局限在“創新一定要成功”的成功學邏輯中,這樣的邏輯推動的是企業家去尋找捷徑,而不是創新。從這個意義上講,美的選擇做房地產,柳傳志選擇做聯想控股的動機到底是做一家偉大的公司,還是做一家“結果英雄論”的公司,我深表懷疑。
三、更重要的是,創新經濟往往是把產品型經濟轉型到服務型經濟,服務業是第三產業,越是發達國家,服務業占的比例越高,比如像美國這樣的國家,服務業都占到差不多80%左右。但中國企業喜歡把服務免費化,因為這符合服務道德化的傳統文化思想,像海底撈,海爾就是把服務道德倫理化而不是市場價格化的做法。
這類做法最大的問題,就是扭曲了競爭要素的價格信號,把最有價值的“服務要素”人為地降低到免費的地位,而把越來越沒有價值的“產品要素”人為地抬高到高價的地步,其實摧毀了中國企業在客戶價值體系的創新價值鏈。換句話說,如果我們不懂得服務的背后是員工價值的體現,那么,人的智慧就沒有了價格,智慧沒有了價格,創新從何而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