電視劇《虎媽貓爸》的熱播,在國外中國人圈子也引起了一些關注和議論。有一種論調是美國、歐洲中高收入家庭教育孩子的方式,和中國虎媽們教育孩子的方式,是一樣一樣的。
網上有一篇被到處轉載題為《海外華人看虎媽貓爸》的文章中,一位在美國生活了四年的媽媽看了此劇后稱,“感謝國內教育的狠”。她引述身邊一位美國媽媽的話說,“中國式的教育讓她第一能吃苦,第二受得了委屈,第三把以色侍人、女人不工作靠男人養當成恥辱,而這三樣,是她贏得很開心生活的根源。”
我讀了這篇文章后覺得很夸張。這三樣東西恰恰是“中國式教育”留下的斷不了的病根,怎么可能是“開心生活的根源”?不以色侍人,對自己的要求也太低了,進取心不足。不靠男人養,是典型的市場經濟進家庭的表現,使得女子看不到經濟之外的自我價值,要通過經濟手段才能證明自己,這種價值觀造成了說不完的家庭矛盾。
別再說“吃得苦中苦,方為人上人”了
教育需要有恒心,但不必有“狠心”。中國家庭從小沒有原則地讓孩子吃苦、受委屈,是這么多年來華人在其他國家升遷遇到竹子天花板的重要原因。不受委屈,不平則鳴,使得美國黑人在美國社會不輕易被人欺負,出色者有機會脫穎而出。能吃苦能受委屈,導致中國孩子在各方面條件比他人好很多的情況下,仍被哈佛等名校拒絕。直到最近,華人社區才開始意識到不能繼續平白無故受屈,要敢于去伸張正義,爭取合法權益。
美國教育讓人在面臨沖突的時候,既不咄咄逼人(aggressive),也不要甘心受委屈(passive),更不要兩面三刀(passive aggressive), 而是做到堅持原則但不卑不亢(assertive)。在美國職場,只有這么和人去交流,才能贏得他人的尊重,也才能長期保全自己。而這種溝通的習慣和能力,是從小練習出來的,虎媽們長期壓制孩子,不關心他們內心需要,讓其從小屈從自己的意志,當受氣包,從長遠去看,會傷害孩子的發展。
虎媽劇的熱播,讓非常多的媽媽們找到了存在感,也似乎找到了自身行為的合理依據。那位媽媽還抨擊了所謂美國的“快樂教育”。“快樂教育”一說在美國本不存在,這種辯論是和“稻草人”在辯。一個不存在的現象,一個人在那里攻打得高潮迭起有什么意思?那位媽媽作者批評被誤解的“快樂教育”,無非是要重申“吃得苦中苦,方成人上人”的陳詞濫調。美國教育界對于教育的討論,比“吃苦”還是“快樂”這種討論精細得多,并非不是非此即彼的二元化。
比如在困難上,美國教育界一直在討論什么是“可取的苦難”(desirable difficulty),什么是不可取的困難(undesirable difficulty)。選擇可取的困難,讓學生迎難而上,敢于攻堅,是教育界的共識。回避“不可取的困難”,不讓孩子在無能力無興趣無價值的事情上做無用功,同樣是家長、老師長期探討的話題。
中美教育的不同,不是誰更鼓勵吃苦的問題,而是大家的教育目標大不相同。大家在“學什么”上的差異更為根本。如果大家去看看美國童子軍等組織的章程,和學校的學生手冊,會看到美國對于青少年兒童的素質界定,和我們多有不同。大家只是在不同的問題上發力。這不說明我們能吃苦,他們不能吃苦,這樣的籠統概括沒有意義。讓人不分青紅皂白在不值得做的事情上白白吃苦,不過是折磨的別名。
應當把孩子打造成自帶發動機的汽車
表面上看,美國中產階級也讓孩子學各種各樣的東西,但是一般是讓孩子自己去拉升自己,而不是父母去逼。換言之,家長力求把孩子打造成自帶發動機的汽車,而不是長期當孩子的牛馬在前拉,成為牛車馬車。
今天上午,我女兒和兩個小女孩受邀去一教會演奏三重奏,我和拉中提琴的小女孩爸爸聊了起來。發現小女孩是跆拳道黑帶,還練過鋼琴,當然還有現在的中提琴,還打網球。我問這位爸爸他有沒有讓女兒去進入高中的某著名樂隊,這位爸爸說:“我以為她會去嘗試,但是她自己沒有興趣,她更愿意去花更多時間打網球。”所以爸爸根本不去強求,雖然在他和我們看來,他女兒在中提琴上也挺不錯,是可造就之才。或許讀者會說,這爸爸讓女兒這么任性,或許毀掉了一個“郎朗式的人物”。可是大家看看四周,以中國之大,學琴者之多,郎朗出了幾個?而一將功成萬骨枯的現實是:大部分孩子最終被父母逼得完全失去了興趣,以前練也白練。
我不認為爸媽的強行逼迫和督促是中國家長值得驕傲的地方,應該視其為不懂教育和心理學的蠻干和落伍行為。借助電視劇的熱播,將這種行為合理化,只能說是教育的倒退。學習事關人的頭腦和內心,自然要以人為本。認識什么因素能長久地激勵孩子,建立良性循環的親子關系,促進孩子身心健康成長,獨立成人,這才是父母要去操的心。連演虎媽的趙薇自己都說“不倡導虎媽精神,不應當孩奴”,別的人干嘛要破罐子破摔,一代一代逼下去?
一部本來讓人反思的《虎媽貓爸》反使許多父母為自己的超級嚴苛找到了借口甚至自鳴得意。他們就像是一群裝睡的人,你很難叫得醒,但我依然希望他們最好早點醒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