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關底氣議論文1
羅素說,教育的目的在于培養出具有活力、勇氣、敏感、智力的學生,即使要培養所謂“自由人”的教育。
勇氣與自由,竟被提到如此的高度,使原本隸屬于馬前走卒、林中野老的風袂,飄飄在我們眼前;而這二者所根植的是怎樣一種底氣,在千年的未覺后讓我們戰戰兢兢地相看。
你若論叔本華與尼采,必為這西方兩顆奇異的星驚異。區區一人,竟自信乃至狂妄到如此地步,簡直難以與謙遜、禮賢下士的中國人有一絲的相似。他們如此悖世情違事理的根據地又在哪兒呢?一個母親的不屑帶來的激勵,一個生日恰與國慶同期而油然的自豪,果真有如此的威力、可照映一生而不倦?端坐的中國人為家為國為天下,有多少沉甸甸的理由可以放棄自己的生命,何論自己區區一紙學說?
然而,他們生命的重心偏不在輿論的放逐與時代的洪流。因為,他們審視內心,閉目凝神,最后得出,那超我的影子正投在自己的心胸。他們只是牢牢地,用一生的重量,抓住了那個支點,將生命的長度化作力臂壓下。
他們的底氣,全不在外物,只深扎于心底,也因此而貫其一生不動搖;只是他們的底氣以一生作養料,于是奇葩異卉,自滋生發。
你說他們是錯的么?布魯諾在火刑架上,念叨的只是粗陋的日心說,可那是經過他頭腦思辨過的、他以為比地心說更然的真理;因為他的真理,他才無往而不勇,烈火熊熊又有什么!
只是不經意間,又想起那個夜郎自大的故事來。從前倨傲至目中無人,后天朝大國來使,始自知小。據一故事新編,夜郎人此后由趾高氣揚而縮為逢人欠身,將行大禮。大約他們得知了倨傲的“罪名”,將欲行屈己之禮來贖補過錯,至少也討些悔過自知之令名。只是,他們何以非拿國土疆域來衡量自己呢?先是自以疆土為最大,后又自以疆土為最小;小大之間,將每個人的底氣作成了土地的附屬,隨之一張一合、一尊一卑。
其實,底氣只在自心間。
有盲、聾與一健康人共渡懸橋。橋下澗水幽鳴,深不見底。后盲、聾人自渡,而健全人縮步以至顫巍。人天生并非必有根植心底的底氣。因此,羅素將勇氣列于四質之中;只是,也不希望是盲聾之勇吧。底氣自不在耳目,只在心間。
有關底氣議論文2
八歲之前,我一直在農村。
那并不是我的選擇,那是母親替我的選擇。生下我不久,母親再度懷孕,我與弟弟只差一歲,不得已,母親將我送到鄉下外婆家,外婆那年不到50歲,母親在城里帶著弟弟,我被扔到了鄉下。
有記憶開始,便是廣闊天地。
北方的農村都壯闊,河北尤是。華北平原一望無際的麥田、玉米地、谷子、棉花、黃豆、芝麻,還有茄子、西紅柿、黃瓜、豆角、南瓜... ...北方所有農作物我如數家珍。那時我多厭惡它們。
弟弟每回來都穿著新皮鞋,而我永遠是穿著外婆自己做的布鞋,油燈下,她一針一線納鞋底兒,窗外不遠便是麥田,呼呼的風吹進來麥香。院子里的雞和鵝全睡了,豬圈里的豬也睡了。我央求外婆給我講故事,她的故事那么少,乏善可陳。只會講從前有座廟,廟里有個和尚... ...
但村子中果真有小土廟。常有人去上香,也有果品。外婆總是拿了盤子中的貢品給我吃。“小孩子家,饞。”她這樣解釋。哪里能洗呢?只是衣服上蹭蹭。“沒干沒凈,吃了沒病。”外婆總這樣說。
她那時還要去地里干活,總要帶上我。
玉米地里有清香,外婆剝了新玉米給我吃,有米白色鮮嫩的汁液兒,玉米稈是清甜的,一個人坐在地里吃呀吃。玉米地里隨處可以大小便,并無廁所概念。
村子里有唯一的公廁,里面爬滿了蛆和蒼蠅。人進去的時候“嗡”的一下。我習慣了那種轟轟烈烈的臟。多年后與喬葉聊天,她亦有農村生活經歷,她說:那是我們的底氣與寶藏。不言自明。那邋遢齷齪的廁所,那一望無際的莊稼,哺乳的女人毫無遮攔地給孩子喂奶,那鄉村里的野氣... ...
一個人一段鄉村記憶,是這樣敦厚、誠懇,甚至那些臟亂差,都成了日后的豐沛與溫度,格局與氣象。這一切,天注定。
酷暑的下午,翻看畢飛宇的《蘇北少年堂吉訶德》,幾度心酸,蘇北少年與華北少年同樣孤獨,要盼望過年穿新衣、吃肉,要盼望周末、母親帶來奶粉和紅糖... ...物質的匱乏總是刻骨銘心。
外婆背了玉米去碾子上碾。我跟在后面,只說再不喝玉米面粥與山藥蛋粥,也不吃她蒸的窩頭,貼的餅子。她便笑:那給丫頭烙燒餅吃。她便和極少的白面。少得可憐的一小塊,頂多一個饅頭的大小,我幾乎看不出她要干什么。她把那塊面揪成餃子皮那樣大,然后一個個搟圓,再撒上芝麻。那些芝麻真像跳舞,我仿佛看到了它們與面終于顛沛到了一起。
極薄的一張,然后放進燒熱的鍋里,然后一定要用花秸來燒。麥收過后,被碾壓過的麥稈被稱為花秸。這是多么美好的名字。
麥收過后,村子外面有無數的花秸?。在更遠的北方,就叫麥秸?。鐵凝小說三大?中便有一篇《麥秸?》。每一個在鄉村生活過的人都是幸福的,在漫長的人生中,那是豐沛厚實的滋養。
那些花秸的火苗是輕的,烙餅和糊餅最好。不糊。劈柴用來燉肉,火硬。外婆用那些花秸燒火,燒出了又薄又脆的圓餅喂養了我。我在外婆的背上走東家串西家,聽張家長李家短,看他們養的貓狗雞鴨... ...有一次還被狗咬了,流了很多血,腿上現在還有疤。那時候不打狂犬育苗,咬了也就咬了。外婆再也不去那個人家,并且還讓對方帶著上了藥。
鄉村的天空是低的。特別是秋天,仿佛云伸手可捉。秋天的棉花地里,外婆背了袋子去“拾棉花”。白白的棉花一朵朵扔進袋子里,拾滿了,便倒在路邊的棉花垛上。我躺在棉花垛上看云。盼望母親快點接我回城里,我要穿紅布鞋,梳小辮兒,吃冰棍。
我不知那時的光景是奢侈的,只覺得一天天的好無聊。每天去地里看鵝,運氣好能搶個鵝蛋。有時和鄰居的鐵蛋、二丫玩,玩一會兒便打了起來,各不相讓。
我盼著說書人快來。
麥收或秋收過后,村里便來說書人,說《三俠五義》、《西廂記》... ...我坐在板凳上聽著聽著就睡著了,月亮爬上來,露水濕了衣裳,外婆抱我回家。醒了說書人不見了,我便悵悵然。憶起他穿的長衫和他的聲調,怪迷人的,盼著長大與說書人游走江湖。這樣的想法讓我會興奮很久。
隔壁的書枝喜歡我,她二十多歲,常帶我去玩,每次都去見一個三十多歲的男人,我回來便告訴外婆,外婆不讓我再去了。過幾天,書枝投了井,撈上來身體直挺挺的。我第一次見到死人,亦不怕,只覺得書枝的衣裳還那么好看。書枝的母親不哭,感覺丟死人了,丟死人了。
我后來才知道書枝與已婚的柳先生有私情并且有了身孕。那柳先生是鄉村的老師,語文、數學都教,白面書生。我也喜歡柳先生,白白凈凈的,手上總有粉筆末,好聞。書枝那天死,我沒哭。大概是嚇的,但后來開始發燒。外婆說我嚇著了,便到鄰村找老王婆給我招魂兒。老王婆招魂有術,比大夫管用。
她快80歲了,滿臉皺紋。身上有跳蚤,頭發里散發出桂花油的油膩味。我疑心她至少一年沒有洗頭發了。我每十天洗一次,外婆用花秸燒了水,給我燙頭發,水很熱,我尖叫、反抗。外婆不管,她說這樣不長虱子。長大后,有和我同齡的女人說:我一天不洗澡都受不了,我從來沉默。在鄉村,十天能洗澡是奢侈的。
老王婆把手放我額頭上,然后口中念念有詞,大概意思是把我的魂招回來。我昏昏沉沉。叫了魂之后,去鄉村小賣部買一袋動物餅干,七毛錢一斤。外婆舍不得,轉臉便說:“回來必須和你媽要錢。”母親那時在燈泡廠上班,一個月掙幾十塊錢。我便說:“我媽沒錢。”我總和外婆吵架??現在,沒有這樣的機會了。外婆去世多年,她沒有花上我掙的錢就走了。
那時我的夢想是開一間老張家的小賣部。小賣部在大隊的一間小破屋里,里面有花生米、糖果、紙片... ...如今看起來廉價而不衛生。但很多年前,那是一個孩子的天堂。長大以后,我依然對小賣部無限喜歡,對花生米抱有過分的熱情??我的飲食結構保持著童年的習慣:喝粥,吃咸菜、燉肉、花生米、炒幾個小菜。
有幾年我甚是洋氣,喝咖啡,吃西餐。我在西湖邊、上海外灘,要一杯上百年的咖啡,穿著幾千塊錢一件的衣服,身上每件東西都有或大或小的牌子。那幾年我虛榮極了,并且擺出小資的姿態,無論文字還是人。自八歲之后我離開鄉村進入城市,并且定居在城市。多數時候我每天穿行于國內的一線城市,那些洋氣無師自通。沒有人看出我在鄉下呆過八年。我也試圖表明:我是地道的城里人。
但不是。
我與別的女子去西藏旅行,他們對酥油茶大呼小叫,對一年不洗澡的藏民不理解,對住的旅館抱怨不是24小時熱水。我倒頭便睡,并在旅途中渴了就喝山澗的水。那8年對于我的心理裝備足夠了。
中年以后,我選擇棉、麻不過百十塊錢的衣裳,我記得小時候躺過的棉花垛,記得棉花的溫暖。從此以往,我自己腌咸菜,與外婆一樣卷起袖子干活,蒸一鍋純堿的饅頭、燉一鍋紅燒肉,定期去鄉下走走。這么多年,我依然喜歡鄉下的味道。盡管失掉了從前的樸素、淡然,但仍舊比城市好很多。
那些村里的老人還能認識我,他們叫著我的乳名。說莊稼越來越少了,這里成了開發區,很多年輕人去住樓房,外婆家的墳地怕是也要挪了。
鐵凝、陳丹青、喬葉、畢飛宇... ...我忽然想起他們的農村生活經驗,只不過他們是更為能記得細節的少年,我是童年,已經很好了,這是老天爺的篩造,這樣的生活經驗可以是一輩子的生活底氣??最苦的我都見過了,還怕什么?
有了這樣的底氣,多么的自足??不是每個人都有這樣的幸運,然后有這樣的底氣可以豐滿地過一生。(本文摘自雪小禪最新隨筆集《在薄情的世界里深情地活著》)
作者簡介:雪小禪,知名文化學者、作家,老舍散文獎、首屆孫犁文學獎得主,曾入圍魯迅文學獎,已出版多部作品集。在生活和寫作中修行。懷一顆素樸心關照柴米油鹽的日常,以精神上的青春明亮照亮灰暗的人生時刻,心境至禪處,叩中熹微心事,無聲萬物飛渡。一字一暖,一寸一金,流失掉的寬厚、靜貞、簡樸從世界一一途經,心歸平和,清涼自在。新浪微博/@雪小禪,公眾號/雪小禪/禪院聽雪/銀碗里盛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