灑脫的前半生
和吳秀波約在一處僻靜的咖啡館,他剛拍完一場戲趕來,穿一件敞開的牛仔外套,黑白相間的自然卷發在燈光里隱隱泛著光澤。打完招呼,他說,我先去抽根煙,好嗎?幾分鐘后,他回來坐定,身子倚在沙發上,有些羞澀地笑著說:“剛好想抽煙了,怕采訪過程中一直憋著,我難受,弄得你也難受。”
他不端任何架子,總是展示出最真實的一面,這樣的性子改不了,也棄不掉,像每日呼吸的空氣,是他生活里最基本的常態。而由這性子引發的故事,便不可僅用成功或失敗來定義,因為那硬硬的棱角,他見了就想逃。
考中戲時,老師讓他表演車票丟了的場景,結果他一上場,摸下口袋票不見了,就直接走了。老師問他,你怎么就走了,他很正經地告訴老師,票已經丟了,著急也沒用,只能回去再買一張了。
他想著肯定沒戲了,結果卻意外地被錄取了。17歲那年他被誤診為腸癌,做手術的前幾天,他整個人都還懵懵懂懂的,突然想到要是自己不在了,該留點什么給女朋友做紀念,于是就哼哼哈哈地開始寫歌。那時,他還不曾考慮過生與死的意義,盡管身邊的親友們都緊張得要命,他還被切掉四十公分結腸,現在卻回憶不起來任何關于那時的哀戚。
他輕抿一杯咖啡,放下杯子后,眼睛定定地平視前方,開始回憶起在夜總會唱歌的那段日子。他說那是他最開心肆虐,任性情泛濫的時光。
那時的吳秀波是敏感多愁的青年,一個剛好契合心境的歌名,都能讓他傷感很久。他喜歡黃舒駿的《馬不停蹄的憂傷》和《戀愛癥候群》,也會一邊叨念著羅大佑的“斬去我一對萬能的雙手給我一對翅膀,去掉那世界繽紛的色彩給我一個黑白”,一邊淚水滿溢眼眶。
他毫不遮攔自己的脆弱,任由這份感傷牽引放縱年輕的心性,拋開一切雜念,沉醉其中。哪怕臺下鬧哄哄亂成一團,他也不愿離開這個可以閉著眼睛和自己交流的舞臺。
那時的他有不少女粉絲,經常唱完后,粉絲們就撲到臺上給他獻花,順勢擁抱他,他也回抱了,身子卻總不由自主地后退好幾步,怎樣都學不會裝裝樣子。
1996年他出了音樂專輯《跳舞女孩》,化身為穿著黑風衣的憂郁男子,他不是故意裝憂郁,這張專輯源于一個真實的故事。他在歌廳唱歌時認識了一個跳舞的女孩,好長一段時間沒見到她,他才知道女孩身患絕癥,再也不可能出現在他眼前。寫完這首歌,壓抑的內心終于能重新透氣了。
他曾想過在這個空間里游弋到老。可轉而,他發現這個舞臺上活躍著那么多的天才,不過一秒的時間,他決定放棄唱歌,如果再唱,會覺得是對那些天才的不尊重。他總是這般隨性急剎車,只不過在隨波逐流的過程中,一直保留著自身的樂趣。
浪頭不是自己做起來的,是風和月亮
一切歸零后,吳秀波開始經商,腦子里想到的事幾乎都干了,賣過錄音機,開過餐館、美容院、服裝店,卻沒賺到什么錢。那時的他胖到和劉歡差不多,蓄一頭長發,經常有人問他是不是搞藝術的,他才猛地想起自己從前的身份。
在好友劉蓓眼中,那時的他就是一個吊兒郎當的混子,追著夢想跑的混子。“如果不是因為兒子,我也許現在還狂奔在北京的大街上。”說到這里時,吳秀波眼睛里充滿了對命運轉折的感恩。
一晃到了33歲,第一個兒子就要出生時,他卻窮得連地鐵都坐不起,因為地鐵票5毛錢一張,公共汽車只需要1毛錢。有一天深夜,他辦完事回家,一個人沿著清冷的街道走,抽了不少悶煙,想到懷孕的妻子,還有即將出生的兒子,他如何都接受不了將來自己給兒子買一個玩具,都要像選擇交通工具一樣精打細算。
最艱難的時候,好友劉蓓給他來了一通電話,他成了她的助理,可他笑說,他沒談成過一個合同,“出去談事大多都是她沖在前頭,我頂多是個拎包的主。搗鼓了兩年,她才意識到我真的窮途末路了,就催我說趕緊減肥,去拍戲。”
遠離演藝圈近十年,重新入行第一部戲拍的是《立案偵查》,為了準備這部戲,當時176斤的他,頓頓青菜蘸醬,一個月瘦了30斤。正式開拍,足有一周的時間,他找不到調門,在片場會莫名地發抖,因為太緊張。但他卻沒有回頭路,總不能過回先前的生活,讓家里人都餓死。
越是拘謹,他越覺得難以找到狀態。在他心里,要真正在演戲里生活,就得真正像是在一個悠閑的下午,在那兒感受這些東西,不要想自己做得好壞,不要想對錯。
《黎明之前》正式開拍后,他開始找這種狀態。他在現場幾乎不說話,讓自己特別簡單地感受著戲里的一切,然而當時他在戲里散發出的慵散卻讓不少人質疑。他堅持了自己最真實的感受和做法,甚至做好了戲播完馬上失業的打算。最終,戲火了起來,對他來說,是意外,又是必然。
這么多年來,他走過很多條完全不搭界的路,一直在尋找自認為最舒服的狀態。這種狀態,他終于在演戲中找到了。他開始變成一個在生活和演戲中都和自己玩的人。
拍完《黎明之前》后,吳秀波很長一段時間都沒有簽新戲的合同,一直在做思想斗爭,實在不想做一些自己不喜歡的事。盡管在那期間他去了趟法國,花了不少錢,很需要趕緊掙到錢的機會。
和很多男演員不同,他拍戲從來不化妝。原因很簡單,他擔心化妝后臉上的表情會顯得做作。如果還年輕,至少看著還年輕,就演年輕角色,如果老了就演老了的角色。他不愿強求自己。
演戲這些年,他并不在乎拿獎的事,“我的獎就在我孩子的話里,我早就得到了。就像我兒子說,爸爸,我喜歡你這樣,爸爸,我喜歡你那樣。我還要什么獎?沒用!沒有任何用處。”
問他最大的愿望是什么。當年老時,與一部部作品對視,他渴望彼此間只想說這樣一句惺惺相惜的話,那就是:“原來我就是你,你就是我。”他打心里抵觸那種在鏡頭前不停扮演另外一個角色,扮演的角色還在扮演著另外一個人的狀態,那樣太累了。
他從來不看自己拍的戲,除非他負責監制。他坦蕩蕩地拋出看不進去這個理由,有了熱愛,就變得挑剔,他總是能發現自己作品中各式各樣的表演瑕疵,這讓他恨得牙癢癢。所以,閑暇時,他寧愿和兒子一起坐在沙發上看《喜羊羊和灰太狼》,也不看自己的作品。
采訪差不多完畢時,問他是怎樣看待成名后的自己,他習慣性地用手摸一下鼻子,說:“演戲讓我整個人都更單純,戲里戲外,活得很真實。”的確,正如他所說,不管是在浪尖還是在底下,他都愿意袒露出最真誠的一面,只把自己當成一滴水,因為浪頭不是自己做起來的,是風和月亮。
兒子
因為拍戲的原因,我一年只有一個月能待在家里,有時在北京,也經常是我回家時,他們已經睡了。我就會悄悄地站在他們床邊待會兒,無論多晚回來都要站一會兒,我不敢開燈,怕驚醒他們。
他們喜歡玩一個叫《植物大戰僵尸》的游戲,如果我在家,就會陪著他們一起玩。每次大兒子看到我的植物被吃掉,都會著急地咬嘴,小兒子干脆捂住眼睛不看。有時候我從外地突然回來,他們都在家,我一高興就會把家里的浴缸裝滿水,和兩個兒子一起泡在里面。
早幾年父親的離世,讓我現在越發珍惜和兒子們共處的時光。我的父親是外交官,常年在瑞士,在我印象里,和他最親近的接觸就是有一次和他扳手腕,我很后悔早些年沒有和他做更多的交流,我不想我的兒子們將來有和我同樣的感受。
發呆
我喜歡發呆,尤其是一邊洗澡一邊發呆,最長的時間是沖著水發呆了四個小時,演話劇時想表演的事,開飯館時想收支的事,有時候就這樣沖著水,不知道沖到凌晨幾點,反正有幾次第二天怎么都起不來,還差點誤了大事。
有時候在片場,我一個人坐在那兒,別人問我,你怎么老自己發呆,不和人聊天呢?
其實我發呆的時候就是在聊天,腦子里會不斷地產生自我交流,我不知道你有沒有過這種感受,像是有兩個人在談論某件正在想著的事,而你又無法控制這種思維的進程。
演戲
我這個人從小無論是學習、智商還是身體健康,都是處于中等偏差的。現在演戲被認同,真的很開心。就好像最后一次測試,我終于蹦過去,及格了。我喜歡演戲,演戲像另外一個空間的生活,是一種修行。我覺得最偉大的表演者就是籠子里的猴子,我必須要真實,如果我虛偽的話,你就失去到動物園的意義了。
責任
有了兒子之后,我有兩年半時間不敢坐飛機。我膽子很小,在一部紀錄片里看到空難時的悲慘場景,我被震懾住了。我覺得一個男人最重要的是有責任感,首先要學會對自己負責,才能學會對家人負責。有了兒子以后,你會覺得生命并不是很重要,你的生命有了延續。但是你既然承擔起對家庭的責任,就要考慮到自己的安全。兒子還那么小,那么無助,如果你不去替自己的安全做些打算的話,就是對家庭的不負責任。
按道理來說,如果你真是負責任的人,你可以去調查飛機的失事率或火車的失事率,但我僅憑這一念之間我就不再坐了,這種行為并不值得鼓勵。后來再開始坐飛機,是因為有一次時間實在趕不及,我在機場猶豫了四個小時,終于鼓起勇氣上了飛機。
名氣
年輕人或許更需要它,因為他們需要它來爭取更多的表演機會。我是在突然間做父親時開始演戲,算是找到自己未來想要追求的一個方向。像我這樣的年紀,只是會想這份工作如何做長,更加務實些。
牛頓當時琢磨蘋果是怎么掉下來的時候,是不是會在乎國外的科學院會招他為院士,給他評多少級,給他頒什么獎。他僅僅是因為覺得好奇和好玩。我覺得人就應該抱著這種心態活著。我沒奢望自己成為明星,因為我沒有那么張揚,這可能是性格決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