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保國真的走了?!
跟邢臺市南和縣“中國樹莓谷”產業園負責人通完最后一個電話,他只睡了兩個小時——就再沒醒來。
他的手機還是響鈴不斷——那些還想向他咨詢果樹種植技術的太行山老鄉們不知道,那熱情又利落的聲音,他們已再也不能聽見。
他的電腦里,還有沒寫完的論文;他的辦公桌上,沒完成的農業項目規劃和正在批改的學生作業依然靜靜攤開——然而,它們都等不到了,等不到那個見縫插針的人了,等不到那個字斟句酌的人了,等不到那個出了名嚴格的人再來了……
一定是他太累了,想歇歇。
是的,他是該歇一歇了。他來不及告別,就把一身疲憊和勞累拋卻,匆匆而去,未曾留下半句話。
4月10日凌晨,陽光依然燦爛,春風依然和煦,姹紫嫣紅的春花依舊,而李保國卻悄悄地走了。他又去看他難以割舍的太行山了,他又去看那漫山遍野的果園了,他又去看他相濡以沫的老區鄉親們了……
走遍太行山的旮旮旯旯,隨手指向一片果園,他都能脫口說出是誰家的。
從邢臺縣前南峪村到內丘縣崗底村,從臨城縣鳳凰嶺再到平山縣葫蘆峪,每道溝溝坎坎都留下他的足跡。
綿延80公里的燕趙太行山區,成千上萬的農民兄弟都是他的朋友。
有人把他譽為百姓心中的“科技財神”,引領大家摘了窮帽子,過上了好日子。
有人把他譽為太行山上的“新愚公”,愣是把世代寸草不生的荒山禿嶺改造成了碩果累累的林果基地。
在大學校園里,在各地講臺上,他是教授、博士生導師。可到了太行山區的村莊里,他就成了地地道道備受尊敬的“農民教授”“土專家”。塵土飛揚的荒坡禿嶺、田間地頭,就是他30多年最為珍視的課堂。
他30多年如一日,扎根山區,為農民舉辦各種培訓班800余次,培訓人員9萬余人次,推廣了36項林業技術,先后完成28項山區開發研究成果,直接幫扶100余個村莊,累計增加農業產值超過35億元,使貧瘠山溝里的10多萬名農民實現了脫貧致富!
他先后榮獲國家科技進步三等獎1項,省部級科技進步二等獎7項,省部級科技進步三等獎9項和河北省科學技術突出貢獻獎,發表學術論文100余篇。
他是一名普通的共產黨員,他用實際行動把最好的“論文”寫在了巍巍太行山上!
他生就一副樸實之相,縱使光環滿身,腳踩的依然是太行沙石和燕趙故土,手拿的依然是鋼鋸和剪刀。
一
“你用科技的力量,把荒山禿嶺丟進歷史,把綠水青山留給未來;你用責任和擔當,讓貧窮困苦成為過去,讓富裕文明變成現實。”
12月16日晚,“燕趙楷模發布廳”節目在河北電視臺現場錄制,主持人采訪李保國的先進事跡后,用充滿深情的聲音,宣讀了以上頒獎詞。中共河北省委常委、宣傳部長田向利登臺為他獻花并頒獎。臺下觀眾被他的事跡感動,掌聲雷鳴般響徹演播大廳。
現場熟悉李保國的人卻有點詫異:“李保國咋變了模樣?”
原來,一向穿著隨意、不注重打扮的李保國,今天卻像“大姑娘上轎”一樣好好打扮了一番。他刮凈胡子,理了發,還穿著一件嶄新的白襯衣,那是錄像前一天晚上妻子郭素萍臨時給他買的。這么多年,李保國身上常穿的都是勞保迷彩服和那件破舊的深灰色大襖,最好的衣服也只是一件紅色運動服。
李保國詼諧地說:“俺本來臉就黑,再穿件白襯衣,豈不顯得臉更黑!”導演為了追求錄制效果,希望李保國最好能系上一條領帶,被他拒絕了:“系那玩意兒干啥?束縛得很,純屬多余!”他堅持還是不系為好,自然而然。導演終是拗不過他。
在日常生活中,李保國就是這樣一位不注重儀表,甚至偶爾顯得有些邋遢的人。
可在教學和科研工作上,他卻是一絲不茍,精益求精,走在農業科技的最前沿,引領著農業林業發展的最新潮流。
正是這兩點頗具意味的反差,讓大家幾乎異口同聲稱呼他“農民教授”。
二
1981年,李保國從河北農業大學畢業后留校任教。上班僅十幾天的他就響應學校號召,離開校園一頭扎進太行山,搞起山區開發研究,承擔起山區開發與經濟林栽培技術推廣工作。從此,李保國便與大山結下不解之緣。
初到邢臺縣前南峪村,鄉親們見到李保國不由驚訝起來:“這個人真土,咋看咋不像個大學教師哩!”“以前來咱們村里講授技術的,可都是頭發梳得溜光,皮鞋擦得锃亮,穿西裝,打領帶,這個人咋這么土哩?”在村民們的一片疑惑聲中,李保國走進他們中間,開始了長達30多年的治山富山之路。
李保國深知,農民兄弟與他這樣的大學老師之間必然存在某些隔閡。只有首先消除這些隔閡,真正走進他們心里,才能更好開展工作。他認為自己長得又黑又土氣,反倒容易跟鄉親們拉近距離。
但光靠形象取得老百姓的信任還不夠。還要靠真本事,那就是教會農民靠科技手段管理好自家的果樹和林木,使他們在短時間內增收、致富,這才是令老百姓真正信服的“砝碼”。老百姓服氣,才會全力支持自己,太行山區全面脫貧的宏偉計劃才會逐步實現。
李保國總結:“迎著農民的需求找課題,農業科研才有生命力。”他常對河北農大課題組同事說:“讓農民親近科技、掌握科技,農業科技工作者先要學會當農民。”
前南峪村一帶多是光禿的石頭山,就連野生灌木也因缺少水土滋養,生長得低矮瘦小。這里的山體現了太行山的普遍特點:土層薄、不涵水,土壤瘠薄、有機質少,再加上干旱少雨,基本上“年年種樹不見樹,年年造林不見林”。
為了摸清當地山區的“脾氣秉性”,解決種樹難題,李保國起早貪黑,白天跑遍山上的溝溝坎坎,晚上點著油燈徹夜研讀,分析數據,尋求破解之道。 “山當餐桌地當炕,躺在地上吃干糧”一度成了他的生活常態。有時,他還把鄉親邀到自己的臨時住所里,促膝長談,虛心請教。制約山區經濟果林業發展的瓶頸逐漸露出水面,讓樹木存活的唯一途徑就是加厚土層。可土又從何而來?如何保證加厚的土層不被雨水沖蝕?隨之而來的一個個難題又擺在面前。他絞盡腦汁,苦思冥想。在白天的翻山越嶺中,在夜晚的油燈下,他的思索沒有停止過。
時間不長,李保國根據當地實際,聯想外地治山經驗和教訓,大膽提出了“聚集土壤,聚集徑流”的治山方略。就是自山腳底部沿坡而上每隔四五米跨度左右各開挖一條溝,一下雨,山上的水就會順坡而下流到溝里;再把山體表層的土統一收集到溝里面,這樣就達到了有土、有水的目的。
通過“雙聚”措施,前南峪村的山土厚了、水多了,樹木栽植成活率從原來的10%一躍達到90%。經過十幾年的開發治理,前南峪村的溝溝壑壑呈現 “洋槐頭、果樹腰”,變成了“太行山最綠的地方”。1996年,50年一遇的大暴雨重創了邢臺西部山區,前南峪村卻絲毫未受影響,一草一木皆無恙。如今的前南峪村,林木覆蓋率高達90.7%,獲“全球生態環境建設500佳”提名獎,當地百姓人均年收入達1.06萬元。
邢臺市臨城縣鳳凰嶺地處干旱的太行山丘陵地區,鵝卵石密布,干旱缺水,開發難度大。這里從上世紀50年代就開始種樹,種了死,死了種,再種再死。
李保國通過采樣分析發現,滿山崗的亂石灘下都是強堿性的礓石層。亂石灘本來就不存水,礓石層又對植物根部破壞嚴重,樹根本活不成。
在李保國的指導下,河北綠嶺果業有限公司帶頭在鳳凰嶺干旱丘陵崗地開辟了治理戰場。他們“挖走鵝卵石、打破礓石層、開溝建立保水層、聚水節水保水”,通過一系列治理,成功種植了薄皮核桃,使歷史上的荒崗披上了綠裝。很快,這些技術成果被廣大荒崗丘陵區的農民復制推廣,僅邢臺市薄皮核桃種植就發展到60萬畝,年產值超過20億元。
三
12月10日傍晚,常年在外奔波的李保國風塵仆仆回到家中,他興奮地抱起小孫子親吻時,卻被一聲“你是爺爺嗎?”的生分質疑擊痛心房,這個硬漢落淚了。
想起孫子那皺起的眉頭,緊繃的小臉,稚嫩的童聲,李保國心里橫豎不是滋味,雙眸噙滿愧疚。
“我最對不起的就是這個家。沒有老伴和孩子們的理解和支持,我啥也干不成!”
當年從邢臺山區回保定看望孩子和老人,至少要趕3個小時的汽車,再轉乘7個小時的火車,經過10個小時的輾轉顛簸才能到家。因路途遙遠,工作太忙,李保國根本無暇顧及遠在保定的家。
1983年李保國在前南峪村搞小流域治理時,兒子李東奇剛滿一歲。在后來的日子里,前南峪人給李東奇起了個小名就叫“小流域”。小流域治理好了,可“小流域”卻真的變成了這里地道的山里娃,一張嘴滿口流利的山根話。
為了綠山富民,李保國為山區付出越多,虧欠家里的也就越來越多。
李保國的妻子郭素萍也在河北農大工作,當年也是課題組的主要成員。每每談到跟著李保國輾轉遷居于山區各地的經歷時,郭素萍總不免生出諸多感慨。她說當年最對不住的是自己的老母親,母親歲數大了,需要照顧,可李保國工作起來不要命,也同樣需要照顧。不得已,她想了個兩全其美的辦法,就是讓老母親和 “小流域”跟上自己,同李保國一起到山里居住。可這一住就是4年多。
郭素萍常常跟著李保國一起在山里奔波,每天忙碌不停,經常過午貪黑,錯過飯點。疲勞和困倦常在此時結伴襲來,李保國走上車朝座椅上一靠,“呼嚕”一覺,哪里還顧得吃東西。郭素萍有時也顧不得吃飯,但始終不曾忘記叮囑丈夫吃藥。
去年冬季,李保國再次來到前南峪村指導果農剪枝。午飯后,他來到一處高坡,指著山腳下那排破舊低矮的石板房說:“這是當年我們住的地方,這些房子過去都是村子里喂牲口的地方,老百姓都沒住過。可我為了讓鄉親們信任我,就住在這里。”李保國邊說邊凝望著坡底。
“你還別說,這些房子說不定以后還真成文物了呢!”
李保國呵呵地笑出聲來,笑得很爽朗。風吹亂了他的頭發,黝黑的臉龐顯得格外清朗。